夏木以清

举迁未名市,欢迎来访。

番外 | 不争春 - 上

还是得来点合家欢,不来就难受!

假装还是除夕,因为魔教小弟子正与草药精共历人间新春。

——


一路往北行去,过了为旅人官差歇脚的简陋驿馆,再行十里,人烟如同笋子般再度逐渐生长了起来。这一路走得不可谓不简单,寒风列列,还偶有雨雪夹雹侵袭,行色匆匆的同路之人无一不是裹着厚重的头巾风袍负囊赶路,还俱是一副瑟缩成一团、皱巴巴的窝囊模样,偶有目光交汇,只会心照不宣地相互苦乐一番,继续自己足下的旅程。

张小凡眼疾手快地扶助一足滑跌倒的老妇,那老妇人鼻头冻得通红,包袱散了一地,鬼厉不言不语地帮忙收拾满地琳琅,手脚极快。不多时,那老妇重新负起包袱,对两个热心肠的年轻人连连道谢。

张小凡望着那妇人远去的背影,感慨道:“这么多归乡的人,看来离落脚的地方不远了。”

这天下雪子的时候是不大冷的。淋漓细碎的雪子如同盐巴一样撒在人肩头,并不像雪花那般容易消融,远远瞧着倒像是从采矿之地而来,沾了一身的飞尘材料。此时官道上的行人通常潇洒得连伞都不撑,顶多加快些脚程。可若真到了大雪纷飞,或是雨中夹雹的日子,北风卷着浓浓的湿气呼啸而来,自衣料纤维之中无孔不入,温吞吞地渗入人肌骨,那才冻得人战战兢兢,连步伐都踉跄了。

鬼厉自小长在南地,再成长些便在了四季如春的狐岐山,只见识过些零星雪水,哪里感受过这般沙雪的功力?这雪也像是有意折腾这远道而来的南方人,故意往人眼睛里钻。他眼皮只好不住地眨巴,一个劲儿地揉眼睛扫雪,偏张小凡在风雪之中活蹦乱跳,从未中招,只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你这眼睛,真是全天下最爱吃雪的眼睛!

鬼厉懒得辩解,只不动声色地裹紧了风帽内夹着的颈围,企图为眼睛挡些风雪。这边草药精却絮絮叨叨地研究着:“你这眼睛恐怕也不能见沙尘,不能见柳絮......那你小时习武是如何过得了凝神识标的关的?那今后我们去往沙地,你岂不是要把眼珠子抠出来藏怀里才能走路了?”

鬼厉:......算了,若是不这么碍事,抠出来就抠出来吧。

念及此,这人折腾双目的动作愈发粗鲁无谓起来。张小凡生怕他真把眼珠子蹭烂了,于是在空中虚画一诀,吹在鬼厉眼前,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敷于鬼厉眼前,如同一层柔软而强大的保护罩。鬼厉立即不见风流泪了,这张将将长开差点结冰的少年面庞终于在天寒地冻下得以保全。

于中土大地上不紧不慢地游历着的二人踏入合桥镇界时,正遇上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雪子将整座村镇掩埋,遍地素裹,唯有官道街巷上铺就的白被人来人往踩成了泥泥泞泞的水,人们呼出的热气在城中热闹地蒸腾,与炭火和炊烟一道消磨着顶檐之上的留白,不一会那靠近檐边的积雪也都化了,搭作斜檐的屋瓦开始淅淅沥沥地淌水,引得立于檐下之人纷纷躲避走开,生怕被淋了一脖子冰水。

“嗳唷!”这是张小凡被人头攒动挤去了檐下,被淋了头冰冷的水,偏偏被挤得无从动身,缩头缩脑的好不狼狈。鬼厉一手将草药精拽出来,一人一妖显然从未瞧见过如此汹涌的人潮,都有些傻眼。

只见满街的小铺贴红挂彩,如同被撒了一地的豆子一般热腾腾地开张着,出入着出门采买着装各异的百姓,还有些孩童如游鱼一般穿梭于冠者足间,四处相看。张小凡尚望呆了眼,倒是鬼厉恍然道:“我道为何归乡人如此之多,原来已经到腊月了。”

见张小凡仍有些木讷,鬼厉瞧着身边人的模样,有些好笑。草药精么,果然不食烟火,不知晓人间的关节。

他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年关将至了,带你去瞧瞧人世间的春节。”



张小凡身为木灵,原本怕寒,但好歹是修成形的精怪,不至于抵御不了区区寒冷。那自小习武修法的魔教子弟,通身有真气庇体,更是不惧风雪交加。此时二人身上的行当虽单薄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所幸都披着一身挡风遮尘的袍子,不至于那般标新立异引人侧目。

两个外乡人穿行于摩肩擦踵的街巷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草药精手上不老实,东摸摸西瞧瞧,又被各色香甜的瓜果糖糕一类的年货黏住了脚步,好容易涌进客栈歇脚,怀中已然塞满了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什么核桃干果、芝麻糖糕、椒盐酥饼一应俱全。年关边上物价本就稍贵,草药精险些又将浑身钱财散了个干净,最后还是鬼厉连推带扛地将人从市集中拎了出来。

鬼厉严肃批评:再买下去咱们就没钱住店了。

腊月里,客栈正忙碌着年底最后一波生意,搭着汗巾跑堂招呼的店小二来去如风,掌柜算盘打得哔哩啪啦,宽敞的一楼弥漫着各桌热饭的香气与热气,还有四面八方而来的旅人高谈阔论的嘈杂之声。张小凡一边扑在桌前大快朵颐,一边竖着耳朵旁听背后那大叔将一年来的见闻,无非是做生意见过什么高官贵人、什么勋爵侯府的不孝子气死老子也要纳青楼女子进门、在贵族诗会打杂时听见多少公子小姐的私房话之类的云云,张小凡一面剥花生一面窃听得津津有味,鬼厉坐姿端正地饮茶,这时那遭窃听的一桌忽然有人拍案而起,扯着嗓子炫耀道:

“你年年都是这些故事,老掉牙啦,还能不能新鲜点啦。我这年走南闯北,光是快意恩仇的武林中人就碰见了不少,谁见了我卖货郎蒋十三不说一声活络灵通的?当场就好几个英雄要跟我拜把子!”

一桌人啧啧称叹,还有人笑话那汉子信口开河胡诌。有人顺水推舟往下问:“你倒是讲讲你遇见过什么人哪,也让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见识见识!”

那夸耀着的汉子突然降下声量,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听说过狐岐山没?”

鬼厉登时呛水,咳嗽连连,半天缓不过气儿。张小凡则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为被呛水呛得满脸通红的鬼厉捶背顺气。只听那汉子眉飞色舞道:“啊呀,这地方可邪乎,夏天树上长草的时候都是光秃秃的,里面驻扎着一个邪乎的宗派,叫什么,阎王宗——你说这名字是不是都鬼里鬼气的?那里面的头目却是个女魔头,专抓精壮男人吸精血,被吸了精血的男子还被做成傀儡样子,日日夜夜在山头里游荡呢!”

鬼厉听得满头大汗,这时那桌有人质疑:“诶哟蒋十三,你说得跟被那女魔头抓去了一样,是不是真的啊,那不是妖怪的行径嘛,就跟修炼几百年的妖精化成美女俊郎,装良善骗人吸阳气那样?”

这回轮到张小凡被一块糕噎得面红耳赤,鬼厉憋着笑意替他捶背顺气,二人继续听那桌汉子胡说八道:“我是命大没被抓去,但是我眼睁睁看着有人被抓去了呀!后来有个大侠前去替天行道剿匪,还是我给他指的路,后来那女魔头被宰了,那兄弟还特意来谢我,与我义结金兰,现在还时常联系呢!”

“诶哟蒋十三,你是把满肚子墨水都搜刮了一遍才想出这么个词的吧,还义结金兰!”有人嘲笑道,“你个小卖货的见识得到绿林人士?鬼信哪!”

那被称作卖货郎的汉子想是料定这些人够不着狐岐山那大老远的地方,底气十足地讲:“刘二你别瞧不起人,你倒是讲讲你这年做了什么好买卖?”

“对嘛,大节下的说什么鬼啊妖啊的,多不吉利。”有人附和着,“你们一个都别躲过去,都跟咱汇报汇报,刘二就从你起头。”

堂内各桌几乎都是这般风景,张小凡与鬼厉倒是安安静静地吃食饮茶,一面专心致志地窃闻一耳朵真真假假的故事见闻,一时间听得入迷,连嘴都忘了张开,空举着半天筷子。这时耳畔忽然飘来一句沙哑的老者声音,将二人惊得一激灵,扭头一瞧,才见一个挂着白胡子半老不老的短衣老头笑眯眯地正盯着他们,“二位小哥是外乡人回来过年哪?”

鬼厉狐疑地点头,张小凡便也顺势称是。那白胡子老头突然自袖中摸出对叮铃叮铃作响的器具,眉飞色舞,舌灿莲花:“哎呦,你们二位碰见我可真是走了运了,看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可累了吧?让老夫为你们二人掏个耳松快松快,回家之前好好解解乏!”

“欸!”张小凡尚未来得及反应推搡,那采耳匠已然将草药精的头按住,七手八脚地开始忙活起来。鬼厉心中暗道不妙,这时旁边那桌人的嬉笑声飞了出来:“瞧瞧这老丁,又来强买强卖坑外乡人钱了!”

张小凡倒是舒舒服服享受着伺候,松快地直眯眼,任凭采耳老丁的折腾。不一会忙活告一段落,采耳匠攻势一转,笑眯眯地盯着另一个冤大头。鬼厉断然拒绝:“我耳朵里生了疮,不能折腾这东西。”

老汉满面遗憾地收拾起一手的器具,但还是极麻利摸出荷包来叫价:“那就算一个人,你们二位外乡人来这儿不容易,我老丁可最公道,照拂照拂你们——这一套采耳我就收你们一百个铜板儿吧!”

一旁跑堂的店小二面上都一抽搐,却也不出手赶人,想是想看笑话。张小凡倒是惊天动地地大呼一声,学先前围观妇人砍价学得像模像样:“你个奸商,我住一间上好的厢房,连饭带菜的都不过八十铜板,你没折腾半炷香就想赚我一百个?你这掏耳的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你这手是值一百两还是一千两?”

采耳匠却没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鬼哭狼嚎地扬声道:“诶哟大家伙可看见了啊,这人用过了想赖账,诶哟,这可怎么办呀,我这手艺人靠这个吃饭,以后若都这样坏我规矩,我还怎么过年关哪!”

这人显然是个惯犯,不过是鱼龙混杂之地无人理会罢了。旁人冷眼瞧着看戏,这采耳匠演戏演得正起劲,鬼厉被吵得有些冒火,正要发作,却见张小凡笑眯眯地从包袱里摸出一柄剑来,拿剑鞘挑起这正哭天撼地的耍鬼匠人的下巴,冰得那匠人登时老实了:“啊呀!大侠,大侠饶命,饶命!我做小本生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我吃饭,我要是没了,这个年一家都得饿死呀!”

张小凡继续笑眯眯:“你想讹人,你这可讹错人了——我跟我师兄好容易从山里出来回趟家,一路上没过招,拳脚正痒痒着呢,你想想,你偏偏招惹咱们......啧啧,刀剑可无眼哪!”

鬼厉兴味十足地欣赏着草药精狐假虎威的模样,只见他三言两语就将这骗子吓得差点磕头饶命起来:“诶呀诶呀!是小人没眼力见的,是小人的错!诶呀!大节下的不好动刀动枪的,两位英雄,饶了我,饶了我——诶呀掌柜的,你倒是说句话劝和劝和,你这馆子要是见血了你也晦气呀,把你明年的财运都给败光了——唉呀,掌柜的你连这都不理呀!”

掌柜的却像是听了场耳旁风,连眼皮都不抬。邻桌老少虽说俱竖着耳朵听动静,手上亦是该吃吃该喝喝,竟是无人理会这无良匠人,想必是早想给他个教训了。旁边一小兄弟忍不住调侃:“诶哟老丁,叫你嚣张,碰见刺头了吧!”

采耳老丁正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着,拿剑柄把持着他小命的张小凡却不动声色地收了招,可依旧是笑眯眯的:“我不赖帐,给你钱。你仔细说说,到底多少钱?”

“十文钱!十文钱!”老丁忙不迭恳求,“英雄,我替全家谢谢你!您于我可是再生之恩哪,我再也不——再也不敢——”

“当真?”张小凡继续威胁。

“当真当真!我发誓,我在太乙真人跟前发誓——”

草药精也不多为难,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来十个铜板,无良匠人战战兢兢地从手中摸走铜板,像一只佝偻的树妖一般闪了出去,瞬间埋没入人潮里不见踪影。邻桌有人搭腔,一瞧是先前高谈阔论的卖货郎蒋十三,这人活络谄媚地看着二人,“两位英雄仗义啊,把这烦人的长脚老丁给治住了,想来这家伙不会再胡来了!——敢问两位英雄是走哪条路、哪个山头的?咱们今日有缘分,顺便搭条线,日后遇见好多条路,英雄您看——”

同桌人已然揶揄地嘘倒一片,这卖货郎不理,见张小凡无心搭话,又看向了沉默良久的鬼厉。老好人鬼厉查觉到那人殷切的目光,艰难开口:“我二人......不太入世,给不了你什么路子......嗯,就算了吧,日后相见再说。”

张小凡这时气壮山河地一呼喊:“小二!劳烦你将这桌饭菜腾去我二人的厢房里头,我们上去用——”

店小二飞快地应了声“好嘞!”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开始挪撤碗碟,片刻后,一人一妖围在房中圆桌前继续用饭。耳畔清净不少,张小凡一边吃一边洋洋得意地炫耀:“怎么样?”

鬼厉如实评价:“太吵了。”早该抬上来吃。

张小凡一皱眉,“我是问你我表现得如何!”

鬼厉面无表情地抬手比了个大拇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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