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三岁,还是个单身汉。
他喜爱穿皮夹克,大衣和西服。当然,物资匮乏的年代也只有这些摩登的款式。
他不喝酒,偶尔抽几根香烟。他爱喝格瓦斯,虽然旁人都觉得这洋汽水又酸又涩。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杏眼就会弯成两朵饱满的桃花,笑意从里面流淌,醉人的紧。
他是米高梅舞池里风度翩翩的雄性天鹅,举手投足间气度迷人潇洒,惹得多少女郎脸红心跳。
他是手艺数一数二的理发师,一双巧手在多少姑娘的青丝间穿过。
他很舍得花钱,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虽然大部分都是他腆着脸跟他兄弟借的。
他有一张巧嘴,身边的人总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大家都喜欢他。
他身边有一个娇俏的姑娘围着他转,一心想嫁给他,可是他老是半推半就,老是不依。
他经常去孤儿院看孩子们,有个小哑巴最得他疼爱,最爱抱着不撒手。
他喜欢秋天走在布满银杏的林荫道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天空。这时他的背影寥落,诗意却渗透着浓浓的孤独。
他是个不会开枪的战士,叛国的最年轻有为的汉中特训班首席教官。
他是布局者、谋划者,是无动于衷的无情者、旁观者,旁人眼里的浑浑噩噩者。
他是下属眼中仗义似兄弟的头目,上级眼中的巧言令色者。
但,他仍然并将永远是他自己。
他记得失散多年的亲人在他眼前死去的惊愕与无助。
他记得初恋情人牵着丈夫的手重现眼前的酸涩与自嘲。
他记得绝境中那一瞬唇舌相接时的情动与感伤。
他记得帮助战友逃出生天但最终失败的绝望与愧疚。
他记得得知那个娇俏的姑娘实际上是个革命者时的焦灼与悲凉。
他记得多年的兄弟最终死在他面前时的沉痛与妥协。
他记得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那一天他将心爱的女子拥在怀中,乘着夜风习习,走上外白渡桥,去看午夜的上海。
他拥着心爱的女子,倚在桥栏杆处,看不远处绽放的盛大的烟花,色彩绚烂,染亮了墨蓝的天空。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三十八岁,还是个单身汉。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沉静地坐在舞池旁,挺直的脊背像一杆瘦竹。
他心爱的女子,正在二楼看台上注视着他,迎接这场推迟五年,却注定转瞬即逝的重逢。
谨此篇写给陈深与麻雀。
四周年快乐